先头曾说,自从皇后殉了先帝,福明公主颇为伤心,一度沉郁,镇日来只把自己困在殿内,竟连外出都不肯,若有人来,也疏于应付,就算是妹子福安来探望,她也是淡淡的。
渐渐地福安也不太来看了,这一日,福明却出了宫,并不往别处去,却是到了皇后朱丹梓宫中。
朱丹梓见是福明来到,有些诧异,先前这段日子,她也是去看过几回福明的,毕竟是后宫之主,诸方都要周全到,却想不到福明竟会来到。
稍微寒暄过后,彼此落座,朱丹梓端详福明,见她比之前瘦了好些,但是神情却是镇静的,甚至透出一股略有些超然的冷静来。
朱丹梓先问起福明近来如何,福明也一一应了,闲话了几句后,福明道:“我听闻三哥先前有事出宫去了?我近来不太出来,因此也少知道事情,不晓得是为了什么?”
朱丹梓道:“听闻是因为章国的刺客之事,具体为何要亲自出宫,我却也是不太清楚。”
福明淡淡笑了一笑:“大概是极要紧的事,不然三哥也不会这样上心了。”
朱丹梓也笑了笑:“是呀,皇上刚登基不久,诸事繁忙……只是不管如何他还是惦记着妹妹的,前日里还跟我问起妹妹你如何了,念叨着要去看你呢。”
福明的眼中透出一股惘然之意:“三哥倒是有心了,唉,想当初又怎么会想到,最后坐上皇位的,竟然是三哥呢……那时候他才回北都来,多少人都轻视他挤兑他呢……那副场景,提起来都好像仍在眼前。”
朱丹梓听闻,脸色略有些不好,当初她虽不曾欺压燕归,但却在要紧之时,弃离了他,此刻回想起来,倘若当初一心不移地许了燕归,此时,两个人大概也不会是这样冷淡吧……燕归的心中,也不至于全是那个人吧。
朱丹梓一念惘然,沉默不语。
福明道:“不过,还是嫂子你的福气,前前后后,仍是你的正宫娘娘,这也是让人没想到的,要知道那时候前太子哥哥亡故后,我跟福安还着实地替你伤心着呢,没想到朱家竟是这样懂得变通转圜,一转眼……姐姐就又是太子妃,继而便是这皇后了。”
朱丹梓听到这里,微微地觉得心里有异。察觉福明这说来的种种,却像是在给自己扎刺儿呢,朱丹梓不由地敛神静气,慢慢地说道:“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,不必总是提,再说,人的命运如何,大概早是有天注定了的,是你的终究是你的,不是你的,强求也得不来。”说到最后,嘴角就微微地露出了一丝笑意,双眸沉静地看着福明。
福明听了这话,就笑出了声,竟道:“是啊,姐姐这句说的可真好,是你的终究是你的……当初我母后若是得了这样的至理名言,大概也不至于弄得下场惨淡了,不过……我倒是又想起来,这正宫娘娘的名头虽仍是姐姐的,只不过三哥的心,却是在别的人身上,那个人不管如何,都得了三哥的万般宠爱,任是别人再怎么用尽手段也是争不来的……由此可见,就算是老天再偏心,这也是没有两全齐美的事儿的。”
朱丹梓听到这里,终究忍无可忍,冷笑了声:“妹妹久不出宫,想必是有些糊涂了,一再地对本宫出言挑衅,是何意思?”
福明并不慌张,悠悠然道:“也没有什么意思,我只是觉着,你们一个个地有所归属了,怎么偏我的哥哥死的不明不白,偏我的母后死的不甘不愿,而我也在这冷酷无情的宫内不尴不尬呢。”
朱丹梓冷冷道:“哦?听来妹妹似是有无限怨言?那你到底想要如何?”
福明抬眸看向她,缓缓道:“我想如何么?原本我也没想如何的,这些日子我呆在宫中,只觉得人之一生真真无趣极了……比如我,到底是为何所活,将来又何去何从呢。我在胡思乱想之中,忽地想起母后在陈兰桡宫中曾说的一句话……”
朱丹梓拧眉,福明道:“当时母后一心想要陈兰桡的命,我怕她闹出事来,不仅祸及自己更是连累了我等,于是劝她罢手,不料母后说她只是想为了先太子哥哥报仇,且埋怨我不是个男儿,倘若我是个男儿,母后也不至于就断了所有的念想,从而变得那样疯狂失态……”
朱丹梓道:“我不明白妹妹的意思。”
福明道:“说到底,不过是因为我不能当太子,不能给她争气罢了,所以这段日子我思来想去,起初也自顾自埋怨自己怎未生成个男儿身,不然,也不用就这样困在后宫之中,无法自主,毫无出路了……可到后来,我不由就想:我确不是男儿,也的确是不能当太子的,那为什么……我不能当皇帝?”
朱丹梓做梦也想不到福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,心神震动,脱口叫道:“你说什么?”
福明的眼中却仍是一派宁静:“我说:为什么我就不能当皇帝呢?当我想通了这点的时候,我觉得眼前豁然开朗,好像一直以来想不通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了。”
朱丹梓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抬手指着她:“你、你……好大胆子!怎可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……”
福明笑了数声,道:“大逆不道么?我并不觉得,天下之大,无奇不有,也曾有人告诉过我,在西域之外,自古以来就有‘女主’的惯例,女王继位多的是,百姓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。所以,有何不可呢。”
朱丹梓无法忍,霍然起身:“福明,你是失心疯了在此胡言乱语,还是真的想要造反?若是前者,我念在你抑郁成疾的份上,可以当做没有听见,但若是后者,你可要想好了后果如何!你是不要命了吗!”